讀書筆記2016-《最好的告別》

王曉晨

湛廬文化,《最好的告別》,246頁

他批評傳統的“家長型”模式——醫生擁有全部的權威，做治療決定，病人是醫生決定的被動接受者;他也反對“資訊型”模式——這是一種零售式的關系，醫生負責提供信息，病人負責做決定，但病人常常很茫然，很難做出正確的決定;他推崇“解釋型”醫患關系——醫生和病人共同做治療決定，為此，醫生充分了解病人的治療目標、生命愿望，然后努力幫助病人實現。

“疾病、衰老和死亡”，這是一個漫長而普適的過程：從三十歲開始，心臟的泵血峰值逐年下降，人們跑步的長度和速度都趕不上過去;四十歲左右，肌肉的質量和力量開始走下坡路;五十歲開始，骨頭以每年1%的速度丟失骨密度;一個六十歲的健康人視網膜接收到的光線僅為一個二十歲年輕人的三分之一;七十歲的時候，大腦灰質丟失使頭顱空出差不多2.5厘米空間，所以老年人在頭部受到撞擊之后，會很容易發生顱內出血;八十歲時，我們會丟失25%-50%的肌肉;大腦的處理速度在四十歲之前就開始降低，到八十五歲，40%的人都患有教科書所定義的老年癡呆。皮膚細胞內部清潔廢物的機制會隨著年紀增長而慢慢失效，殘渣聚集，成為黃棕色的老年斑，眼睛的晶狀體隨著時間的推移彈性會逐漸降低。人之衰老如同入冬，漫長持久，徐緩漸近，每日變化細微，疏難覺察，日日累疊，終成嚴冬。

走進書店，暢銷書的柜臺總有幾本類似“不衰老的秘訣”，“永遠年輕”這樣的書，描述著每一個尋常人對于青春永駐的渴望。大家喜歡用正能量激勵自己，只要努力，我們似乎可以回避疾病、衰老和死亡。這么看來，《最后的告別》實在是不合時宜，它試圖告訴我們，不管多么積極向上，不論吸收多少心靈雞湯，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每一個生命都如同飛馳在衰老這條既定軌道上的列車，不可逆轉的開到死亡的終點站，我們每個人遲早都會走到那里。

了解人類衰老的過程不是那么令人愉悅，而疾病的到來就更讓人諱莫如深。在醫院ICU病房中經常是這樣的場景：病人的某個部位被切開，插上導管，連接到某個日夜工作的機器上，臨終的歲月變得孤苦難捱，死亡得到一定程度的延緩，有時也許是加速，但總有一天仍將不期而至。離去的時候，血管里流著化療藥物，喉頭插著管子，肉里還有新的縫線?！锻饪漆t生手記》的作者舍溫努蘭也是一名外科醫生，他坦誠道“真相通常是一連串毀滅的過程，本質上會使死者的人性崩解，在我見過的死亡中，有尊嚴的并不多”。

《最后的告別》的作者葛文德醫生告訴我們，很多人艷羨的美國式醫療和養老狀況并不盡人意——美國醫學界沒有做好照顧臨終患者和老人的準備：醫務人員對臨終病人和老年人的心理需求、情感需求了解和關懷的不夠，常常不關心治療是不是符合病人的最大利益，即有意義的活著;他批評醫生在明知治療已經沒有意義的時候，還在繼續提供治療方案，提供虛假希望，導致病人以非常不人道的方式死去，他認為這樣的治療是野蠻的，對病人是極大的折磨。書中列舉的那些被過度、無效治療折磨的病例是在“奢侈地遭罪”，讀之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高度評價“姑息治療”、“善終服務”——這是一個新的醫學與護理階段，不以治療為主，而以幫助病人減少痛苦，在親人的陪伴下，在善終服務醫護人員的調理下，安寧地死去為原則，尊重自然的規律，保全每一個生命的尊嚴。

正如本書的英文書名Being Mortal，是吧mortal being換了順序。mortal being的意思是“凡人”——相對于神的存在。神是永生不死的，是全知全能、無限性的存在;凡人則要有生老病死，在智慧和能力上是有限性的存在。面對凡人生命的局限性，適時的放棄可以回歸最終的尊嚴和寧靜。醫療救助的目的應該是讓人回歸有意義和有質量的生活。

無論社會如何進化，厭生惡死均為人之常情。但另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充分的了解預先設定好的自然規律會打消人們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在強大的自然力面前，平靜的安詳的放棄。這大概需要我們謙卑的放下身段，意識到自己僅僅為自然的一部分，這暫時屬于我們的身體發膚，如同萬物一樣從塵埃中長出，然后終將寂滅，回歸自然。

中國有一則古老的故事：莊子的妻子死了，朋友來看望他，看到莊子坐在地上，鼓盆而歌，朋友覺得他太無情，莊子答：“當她死時，我也感到絕望，后來我意識到在出生前她并沒有身體，我就明白了令她出生的同樣的過程也令她死亡。我所失去的她，只是在天地簡單的寢室里躺下來去睡一會。她已經安睡于大自然之間，我為什么還要哭泣”。年幼時讀這則故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后來隨著閱歷的增長才漸漸明白莊子的生死歸一，安時處順。莊子的時代據今兩千多年，這中間歷經風雨飄搖，戰火連綿，繁華盛世。但時至今日，這質樸不爭的安時處順，仍給我們細膩而持久的撫慰。